畢業前總要被“宰”? 論文查重成圈錢產業鏈
高校:按學術規范寫作可不必過分擔心重復率問題
每年五六月,多數大學生都面臨完成畢業論文的“頭等大事”,論文重復率檢測(“查重”)成為焦點話題之一。羊城晚報記者調查發現,不少商家在“論文焦慮”中嗅到商機,打著“查重必過”“專業降重”的旗號“圈錢”,更有甚者標榜“100%包過,假一賠三”“跟學校查重一模一樣”等宣傳標語來“收割”畢業生的錢包。
網上售賣的查重服務可能有哪些陷阱和“貓膩”?以“知網”為名義的商家是真是假?記者對此進行了采訪調查。
市場火熱
商家月營業額或可達數百萬元
按照要求,大學生畢業論文答辯前須將論文上傳至查重系統進行查重,重復率低于某個標準才可進入答辯程序。記者梳理發現,大多數高校論文重復率要求在10%-30%以內,不同學歷層次的論文要達到不同標準。例如,本科畢業論文的重復率不超過30%,碩士論文低于20%,博士論文低于10%;也有一些大學要求所有畢業論文都要滿足同樣的標準,比如10%。
目前,大多數高校以中國知網作為主要的查重數據庫,也有采用萬方、維普、大雅等查重系統的。學位論文查重作為遏制論文抄襲等學術不端行為的重要手段被各高校廣泛使用,各校均免費向學生提供一定數量的查重機會。然而,數量有限,一般最多提供三次。在此背景下,有償查重服務應運而生。
“中國××鑒博碩士畢業論文”“本科PMLC查重系統”……近日,記者發現,網上有不少商家推銷付費查重、降重的服務產品。在某電商平臺輸入“論文查重”的關鍵詞就顯示有“本科”“碩博”“期刊”“職稱”等配套分類搜索,隨即出現讓人眼花繚亂的查重產品,價格由幾十元到上千元不等。碩博論文的收費最高,部分網站高達1280元一篇。
市面上的這些查重產品銷售火爆。記者在某電商平臺統計發現,多家查重服務的店鋪月銷量破萬,最高的一家超過9萬,平均月銷量基本都超過2000次。據此測算,在該電商平臺經營查重服務的商家每家每月營業額可達數十萬元到數百萬元。
學生無奈
查重坐地起價,結果常有誤差
“3月份才180元,4月份就漲到240元……”“查重成本越來越高,畢業前還要被‘宰’一次。”多位受訪者表示,越臨近畢業季,學位論文查重服務價格漲勢就越兇猛。廣東某高校碩士研究生小妍(化名)無奈道:“很貴但還是要買,這是我們畢業生的剛需。”
論文查重產業鏈背后是學生們的“論文焦慮”。廣東某雙一流建設高校文學院的劉同學認為:“對于沒有發表過論文或缺少畢業論文寫作經驗的本科生來說,僅有一次查重機會是不夠的。”多名學生表示,其學校只為學生提供一次查重機會,查重不過就直接不能參與答辯,因此,很多人都“誠惶誠恐”,選擇在學校正式查重前自行購買查重服務。
對于碩博研究生而言,查重要求則更嚴格。“學校只提供一次預查重和一次正式查重的機會。”小妍說,論文格式和內容修改都會對論文重復率造成影響,而學校提供的免費查重機會很有限,所以只能選擇自己找商家付費查重。
論文查重動輒花費數百元,學生們最看重的是“準確性”。“不同系統查出來的結果差異很大。我的論文最后在學校系統查重是10%,我在修改階段嘗試使用了一些查重服務。某款軟件免費查重,重復率高達22%。另一款付錢查重系統則比較準,幾乎(和學校查出的重復率)沒有差異。”應屆碩士畢業生曾同學告訴記者。
在查重產品銷售頁面中,不少商家直接打出“查重結果與學校結果一致”的宣傳標語。某商家介紹,其憑借“龐大數據庫及先進的抄襲率算法”,先后推出多款查重系統,與學校的結果誤差在3至5個百分點以內;有的商家甚至用中國知網等權威機構“背書”,宣稱“查重報告支持官網真偽驗證”;一些商家還承諾“假一賠三”。
據悉,不同學科特性也會對查重效果產生影響,如理科的公式、法學的條文、文科的專業名詞等。在相關產品評論區里,有買家吐槽稱,理科論文的查重效果并不理想,一些公式無法被識別,導致查重率比學校結果低;有法學學生則表示,部分查重系統無法識別出法律條文,導致查重結果出現誤差。
很多消費者反映,有些查重系統只是“圈錢”,查重結果不準確。一些學生在評論區留言——“同一天一樣的內容結果不一樣”“在這個系統上面只有5%,但是學院查出來27%,只能延遲畢業”“商家態度惡劣,承諾退款只是在玩文字游戲”……
潛在風險
上傳的論文可能被轉售泄露
個人查重成本很高,恐怕還不止于經濟成本。記者發現,在選購網上不知名的查重產品時,往往存在一定的論文泄露風險。
記者在暗訪中看到,為了打消消費者對安全性的疑慮,大部分商家會用類似的話術——“全程都是消費者自助提交查閱,不會人為接觸,沒有論文泄露的風險”。有的商家則直接表示“我們就是學校內部的”。某免費查重網站還打出“華為云OBS安全存儲,SSL傳輸加密,為論文保駕護航,無懼論文泄露”的宣傳標語。
然而,部分學生反映曾有人因查重而致論文被竊的經歷:“這已經形成了一個產業鏈,某些無良商家會把查重報告下載下來并進行論文銷售。某知名網購平臺就很容易泄露,我有同學論文就被賣了,去年差點延畢。”
高校回應
對于查重賬號嚴格規范管理
對于網絡上有商家標榜“高校內部資源”的情況,記者向廣州部分高校進行了咨詢。某雙一流建設高校圖書館工作人員S女士表示,該校圖書館嚴格規范查重賬號管理,如有個人對外售賣賬號會被追查出來,“高校內部”的說法可能是不良商家的詐騙話術。如果學生購買的是知網賬號,在校內的知網系統也可查看到其所有的查重痕跡。
南方醫科大學研究生院副院長胡光麗也表示,目前該校并未發現對外提供有償查重服務的現象,學校嚴格控制賬號的使用,所有賬號均由各單位研究生教育管理老師負責使用,知網賬號則由研究生院統一管理使用。
據悉,部分高校為了防止學生在外私自查重的行為,還嚴格規定最后提交的論文須是在知網首次查重。然而,部分商家也瞄準了這個“痛點”,在宣傳廣告中以“無痕查重”等吸引買家。
知網重申
查重不提供個人用戶名使用
記者通過百度搜索“知網查重”,發現搜索結果中的某些網站頁面與中國知網查重官方網站設計高度相似,且其客服人員微信頭像也和知網LOGO相仿,該客服的朋友圈還宣稱提供“保真可驗證的知網查重報告”。然而仔細觀察可發現,該網站域名地址與知網并不一致,進入網頁內也找不到知網相關字眼和介紹說明。
對于網上一些打著知網旗號的查重服務,記者在致信知網官方郵箱后得到回應稱,“中國知網的學術不端查重不提供個人用戶名使用,沒有在淘寶等出售。”
此前,知網曾表示,有些不法商家“通過技術手段比如黑客技術,竊取用戶單位的賬號,或通過和用戶單位的工作人員聯系來獲得賬號。協議約定,不能向本單位以外的人員提供查重服務,中國知網已經發現并協同有關部門查處了300多起侵權行為”。
記者查看發現,知網學術不端檢測官方網站首頁中有系統公告表明不向個人開放;針對不法分子利用合法使用機構管理漏洞和個別管理人員非法倒賣等途徑,盜用或竊取賬號而大肆牟利,將與所涉用戶機構解約。
專家建議
不宜因重復率就“一票否決”
對于當下大學生的論文查重焦慮,暨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黨委書記、副院長劉濤教授認為,當前學校提供的查重機會是足夠的,查重系統是學校對研究生進行質量管理的輔助工具,一旦開放給學生個人作為降重工具,反而會助長學術不端風氣,成為規避抄襲痕跡的工具。“外面的檢測機構缺少信譽保障,可能會存在論文被剽竊等一系列問題,我們不鼓勵學生在外面進行查重。”
劉濤進一步指出:“學生只要按照學術規范寫作論文,是不用過分擔心重復率問題的。重復率不是判斷論文質量的標準,只是判斷學術規范的底線。在引用別人的研究成果時,只要標注出處,就不算學術不端。至于引用篇幅過大是否涉及論文質量問題,不同學科標準不一,這是一個學術價值判斷問題,而非學術倫理問題。”
“論文查重的出發點就是希望培養學生獨立思考的能力,促進學生用自己的語言來表達學術觀點并運用到論文寫作中去。重復率高往往反映出學生的思考能力和語言組織能力的欠缺。”胡光麗表示,論文查重是一種促進科研能力提升的較好的手段,但最根本的措施還是要讓學校和老師引導學生積極正確地做好自己的科研。
圖書館工作人員S女士則指出,查重系統本身也有待完善,不同的算法標準可能會造成查重結果的誤差,比如研究方法、專有名詞、技術路線、格式化語言的表述,有些已標注參考文獻,卻被簡單地當作疑似抄襲。“如果只是簡單追求重復率低,研究論文也可能淪為文字游戲。”她建議,高校應改變對學生學位論文的評價方式,不應只是簡單地依據重復率就“一票否決”,應認真地具體分析查重報告的情況再做判斷,緩解學生的焦慮。
羊城晚報記者 陳亮 實習生 鄭敏珊 【編輯:葉攀】